爱到化不开的错
去年在迈阿密一个会议中遇到玫瑰,今年我便应诺到她西西里的家做客。
玫瑰的家在西西里西北一个叫做“牛角山”的城镇。吃喝玩乐,是牛角山的主要活动。我这次来西西里,主要是答应为玫瑰的家庭治疗培训中心主持4天工作坊。玫瑰认为中国人与意大利人相似的地方更多,要比北美人更为接近。来了几天,每天都是计划着吃些什么,玩些什么,完全没有人提到工作,我也是大安旨意,先玩够了再说。
美到让人离不开是不是一种罪过
牛角山,是个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山城,它的历史可追溯至公元8世纪,希腊人、罗马人、诺曼底人、阿拉伯人、西班牙人、法国人,全都在这古镇留下痕迹。城墙内外,满是名胜古迹,一砖一石,都带着一段历史。整个城市充满各种颜色的鲜花,野紫荆爬满每一道墙壁,甚至盘旋在数丈高的香柏树上。
玫瑰的房子建在山顶,面对着爱琴海,海天一色。牛角山是个希腊古城,云的深处,你可以看到Ulisse的帆船仍在风中挣扎。为了获得这块居高临下的建筑地盘,玫瑰老远地跑到挪威与地主交涉,甚至成为那地主的未婚妻长达5年,那段婚姻并没有成功,玫瑰却巧夺天工地建筑了一座精美绝伦的房子。
我从来都没有在这样舒服的房子中作过客。地中海的阳光把人烘得懒洋洋,黄昏时,全部人都走到城上的广场,每个角落都是孩子及成人。一片欢乐,一片松弛,让我这习惯了望着地下走路的香港人,禁不住抬起眼睛来,吸收住每个角落的景象。
据说很多人来到牛角山,都离不开它。
一个19世纪的画家Otto Geleng,就是画了这个鲜花遍地却配上山顶积云的城景,被巴黎的画评指为虚构,结果大家打赌,直到亲眼看到牛角山,才肯相信了真有这样的仙境。
劳伦斯的《查泰来夫人的情人》,据说就是在他定居在牛角山时写的。他的房子就在玫瑰家拐角。为了纪念这位作家,那条街道就以劳伦斯命名。
如此诗情画意的一个山城会有什么心理问题
坐在古教堂的露天咖啡室,我们每天就是慵懒地打听着这个山城的每个小故事。
那天恰巧是圣安东尼亚一年一度出游的日子,城中所有名叫圣安东尼亚的男子及安东妮亚的女子,都要披上棕色的长袍,跟着巡游的队伍。据说圣安东尼亚喜欢孩子,而且喜欢轻音乐,整个晚上,路上都满是孩子,仪仗队奏着轻音乐,教堂附近的广场不断地放烟花。
当时我们正在穿过人群,走向一条小巷,转入一间中世纪的石屋,在那古雅的后院,玫瑰为我们安排了当地最好的厨师,为我们准备一顿全海鲜的美味。
她说“你知道吗?西西里人全部都是美食家,懂饮懂食,是父母给我们的最好教育!”如此诗情画意的一个山城,会有什么心理问题?
玫瑰是生长在纽约的西西里人,她在20年前来到牛角山,便定居下来,再也没有离去的意念。如此诗情画意的一个山城,会有什么心理问题?
说来好笑,这般钟意饮食的一个地方,偏偏是出了很多厌食症。在这风景如画的市镇,产生了很多离不开家的青少年,甚至成人。
工作坊的第一天,同学们就问我在中国处理厌食症的情况。我提出了几个不同个案做比较,玫瑰十分高兴,说,原来中国人真的和意大利人一样,不单用食物来维持家庭关系,用拒食来抗议情感上的矛盾。
我也参与了她的两个病例,一个是12岁的女儿不肯上学,老缠在祖母与母亲身边。另一个是城中一家著名酒店的女主人,家财无数,却患上长期忧郁与焦虑。
原来两个病人都是纠缠在上一代那难分难舍的关系中,无法抽身。西西里人的家族观念甚浓,下一代子女很不容易摆脱上一代的束缚,尤其在一些有数千年历史的小城镇,群体意识很强,谁也不敢出位。
如此宠你的地方叫你怎样离得开
父母都视儿女为命根,真的是为儿孙做牛马。最近更是推出一个新法律,规定父母必须供养儿女,直到他们找到满意的工作为止。玫瑰的侄子就是一个好例子,年过30,仍是活在父母的荫庇中,甚至不愿娶妻,只想做个逍遥快活的人。
那个酒店女主人的情况尤其有趣,她虽然继承了父亲的产业,却是从来没有步出家园,一辈子只有酒店的范围活动。嫁了酒店的经理,生下5个孩子,酒店的围墙是他们的堡垒。
原来她家中有个卧床的母亲,每天晚上都要女儿或者孙子上床陪她睡觉,女儿每次提出离家,母亲就喊着要死。不单只女儿患上忧郁症,全家上下也是终日愁云满布。
后来女儿终于下定决心,要建立她自己的家。其实她只是搬到园子的另一所房子,距离祖屋不足百尺,母亲已经闹着要上吊,好在闹是闹,并没有真的行动,40岁的女儿,终于找到自己的空间。
她说,人生第一次选择自己喜欢的家具,煮自己爱吃的一顿饭,竟然是这么新鲜的一种感觉。
她的忧虑,也明显地消失了。
不单是家族留人,牛角山城也像一块磁石似的把人紧紧地系住。连我这局外人,都很快地成为这城市的一分子,信用卡过了期,依然横行无阻。城里的商店称我为“玫瑰的客人”,我的账,全部记在玫瑰身上。怪不得很多人来了牛角山,都定居下来。
我突然明白那12岁的女孩为什么不肯离家上课。如此宠你的地方,教你怎样离得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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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实习编辑邓碧琴)